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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大果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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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恒曾聽一個幹房地產的朋友說過,房子最要緊的就是‘地段’。市中心有市中心的熱鬧繁華通勤方便,依山傍水有郊區獨特的幽靜風景,各有賣點。總之,房子升值的要點,戶型、內部裝修等軟條件還是要向後排,主要在於地理位置。

姜恒在被分到永和宮後,也第一時間了解了其地段位置。

永和宮地理位置頗妙,西側挨著皇後的承乾宮不必再說,只說東邊卻更好:從後殿後門出去,向東穿過衍福門,就是南果房和茶庫,從永和宮前門出去,向東穿過任澤門,就是緞庫。

人說衣食住行,永和宮正好挨著涉及‘衣’‘食’的兩大庫,當真是地段不錯。

南果房和茶庫在同一大院裏,因而兩位掌事侍監結伴同行,來給姜恒請安。

到底是只隔著一條宮道的‘鄰居’,早些請安早掙下些情分。

姜恒走到正屋時,兩個侍監就齊齊行下禮去:“奴才茶庫(南果房)張千、胡曉順給信貴人請安。”

他們的相貌都人如其職,臉圓的像是柚子般的是南果房侍監胡曉順,長臉瘦小身材像茶葉梗似的是茶庫的張千。

胡曉順顯然更機靈些,借著道擾拉關系:“南果房常有車運送南鮮果與各種北地幹果,車馬往來的,只怕擾了貴人的清靜,奴才先給您請罪了。”

姜恒聽到南鮮果,就想到夏日的菠蘿、芒果,這些熱帶水果濃烈的果香是她記憶裏夏天的味道,唇邊就露了笑意:“無妨的”。

兩人雖不敢擡頭直視,但眼角也看得見信貴人眉眼帶笑,觀其面相就不是難相處的主子,於是臉上也都堆滿了笑容:“以後貴人若有吩咐,只管打發宮裏人過去。”

姜恒對秋雪頷首,秋雪就遞上兩份裝著金錁子的荷包。

兩人謝恩告退。

不多時,秋露就拿了兩個果籃進來,一個鮮果籃,蜜瓜、枇杷、青桃、杏子等時令水果擺的滿當當,另一個則是幹果籃,各色瓜子花生不必說,還有一大包亮油油的東北大松子。

“回主子,這是南果房剛送來的。”

姜恒一見這兩個大果籃,就感嘆道:“這倒是個肥差。”

秋雪接口道:“可不是嗎。果子不比旁的東西,是極易磕碰腐壞的,就算再好的果子,擱上十天半個月也失了水靈不能奉給主子們——這裏頭的耗損,還不是他們怎麽報怎麽是。”

反正主子們也不會吃品相不佳的果子,南果房的太監們都用各色果子做人情,只要不碰那些極珍貴的貢品果子,旁的都沒有人管。

姜恒點頭:“這就是荒旱三年,也餓不死廚子的道理了。”

秋霜下去洗桃杏,秋雪就壓低了聲音對姜恒道:“先帝爺時候的南果房侍監,並不是這胡曉順,這位還是萬歲爺登基後才被提上來的。都說他跟蘇公公有香火情,才得了這個肥差。”

這宮裏姓蘇的太監不知有多少,但讓人稱一句蘇公公的,也就只有蘇培盛了。

這胡曉順確實是蘇培盛的人,當年四爺還沒出宮開府建牙的時候,這胡曉順是膳房的小太監,就很巴結跟著四阿哥的蘇培盛。

如今巴結都獲得了回報。

在永和宮入住嬪妃後,胡曉順也忙趕著就來請教蘇培盛,這位信貴人的來歷,以及他該怎麽做,要不要提前巴結一二。

他偷摸去尋的時候,蘇培盛正好奉命去庫房取那只芙蓉凍石鼎,於是就帶著胡曉順一起去了,指著那鼎道:“其餘新人的陳設,都是內務府的份例,只有信貴人那裏,是皇上特意吩咐了,尋出這件東西來送她。你說你該不該去請安吧。”

胡小順看著有些幽暗的庫房裏頭,晶瑩剔透的一只芙蓉凍石鼎,散發著清麗的柔光,明明是器物,卻是美如佳人含羞帶怯的臉龐。

他立刻就明白了。

又因信貴人到底不是主位,他不好當日就上門,就按捺著等了兩天,才拉上茶庫的管事一並上門請安,並借此送上大果籃,向信貴人展露自己像蜜瓜一樣的善意。

而跟著皇上一晚上轉足三個宮殿的經歷,對蘇培盛來說,真是春江水暖鴨先知,皇上是江水,他就是那春鴨。

他是太監不錯,可他被割掉的又不是腦子和感情。蘇培盛跟著皇上那麽多年,皇上的舉動他很熟悉,神色更是熟悉。

蘇培盛從沒見過皇上對貴妃那樣的冷淡和不快,而皇上昨夜明明那麽惱火,卻在見了信貴人後漸漸氣平,甚至後來還笑了。

他有種預感,後宮的天兒要變了。

姜恒在宮中收大號果籃時,她的阿瑪瓜爾佳觀保,正穿著石青官服,肅容站在乾清宮前的影壁下頭,等著裏頭皇上的召見。

其實這在乾清宮跟前候旨,還是先皇康熙帝在位時候比較多。

當今登基後,就搬到了養心殿去。一般會見機要大臣也都是在養心殿外書房。

因派治河官員團隊出京是大事,皇上也就特意挪到乾清宮來:這裏地方大,方便一下子會見所有涉及官丁。

當然在這兒之前,皇上要先單獨召見下自家十四弟和此次治河總督觀保。

觀保站在影壁的影子下。

乾清宮足有十幾米高,就連他站的這個影壁,都足有十米高,單壁心上的琉璃花就足有一人高。

站在這樣的宮殿前頭,才會讓人更真切的體會到皇帝的至高無上,以及自身的渺小。

觀保也不單是站在這裏,更在體會這種感覺。

在外,他是一旗的都統,是家世顯赫的官員,是瓜爾佳氏舉足輕重的人物。

可在這裏,他總能感到自己的渺小。乾清宮裏面坐的是天下人的主子爺,一言可定他的生死,不,還有他一家子一族的生死。

這能提醒他永遠保持敬畏之心,保持對皇帝的忠誠,不要被權勢迷了眼睛,以為自己能夠火中取栗。

當今跟先帝不一樣,叫觀保來說,當今不但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,那根本是眼睛裏看見沙子都要立刻清掃了去。

想到這兒,觀保又有些發愁。

他想起了自己女兒,此時正在萬歲爺的後宮裏。

觀保有兩個嫡子,一個嫡女,此外也有幾個庶出的兒女。他屬於標準封建世家官員,賢妻美妾,一世的追求是官位亨通,家族興旺。後宅與子女之事都一應交給同樣出身世家名門的夫人。

十個手指還不一樣長短呢,哪怕是生父,在感情上對孩子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。但觀保是個非常理智的人,並不按照個人喜好,而是按照兒子們的出身和個人特點,來為每個孩子安排人生道路。

比如嫡長子,就要培養的能擔家業的穩重與能幹,比如庶子,再聰明也不會有繼承一府家業的機會,他只會為他謀求個適當的官職,讓他自己去闖蕩。

但女兒,與兒子又不同了。

嫡女就這一個,夫妻感情又不錯,倆人還是中年得女,當阿瑪的難免私下裏更偏疼些。尤其是女兒容貌出眾性情乖巧,沒有父親會不喜歡這樣的寶貝閨女。

不過觀保也非常及時理智的發現,女兒有些太乖巧善良了些。

於是三年前,女兒將將要十三歲,面臨參加次年大選的時候,觀保就求了先帝,想讓女兒被撂牌子。

當時先帝爺年事已高,選進宮的內寵都是旗人中出身低的女子,更甚至是江南貢上來的漢女,為的就是後宮安穩,不再出現家世好的高位寵妃。

大選中出身好的姑娘都是給皇子皇孫們預備的,觀保求恩典讓女兒撂牌子,那就是連皇子妃或是宗親福晉的恩典都不要了。

康熙帝當時還打趣他:“這樣的姓氏和家世,撂牌子可惜了。你倒不怕女兒不好嫁。”

觀保非常實在道,自家孩子自己有數,不是做福晉管一大家子的性情,倒不如選個好人品的低嫁了,瓜爾佳氏枝繁葉茂給她做依仗,她一輩子安穩享福就行了。

先帝念在他慈父之心倒是答應了。

金口玉言,在這樣的小事上當然不會反悔。觀保回去跟夫人一說,夫妻倆俱是歡喜,對女兒就照往常疼愛起來,並不約束她逼迫她去學那些違背心性的內宅彎彎繞。

覺爾察氏甚至連女兒的陪嫁嬤嬤和丫鬟都選好了,那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,各有用處的,保管讓女兒像在家一樣,除了生孩子需要親自生外,別的所有事兒都不需要操心。

可問題是,姜姮進宮參選的時候,先帝爺已經不在了,金口玉言也過期作廢。

而太後又一見她就喜歡,立刻留了牌子。

世事無常就是如此了。

觀保可是知道夫人背地裏哭了多少回,倒是女兒還來安慰他們道:“阿瑪額娘放心,我入宮後一定謹言慎行,敬聽上命,絕不給家裏惹麻煩。”

當時給觀保聽得又是心酸又是心涼:傻孩子,我們怕的就是你太聽話了,被別人忽悠欺負了都不知道,處處跟在家裏一樣乖巧無爭。

可這話也沒法明說。

觀保也不敢臨時教女兒什麽厚黑學,怕教個四不像出來。只好讓夫人緊急先教女兒些後宅家務事,別讓她到了宮裏,連宮人都轄制不住。

可是……觀保想到女兒的性子就擔憂。

蘇培盛出來宣他覲見的時候,觀保才收了這些思緒,全部心思回到昨夜推想了無數遍的《治河陳疏》,預備著一會兒回答皇上的問題。

進殿見十三爺十四爺也在,觀保的心情就稍松了一點。

其實觀保之前跟當今並無交情,但跟十三爺關系很不錯,算是患難之交未曾離棄,十三爺又是個念人情的人。

此時看到十三爺站在禦前,身體和神情都不緊繃,十四爺臉上也帶了點兒笑意,觀保就知皇上心情應當還不錯。

雍正帝這是第一回 跟觀保面對面,說了一程子話,便覺得這是個辦實事的人。

怪道十三弟喜歡,果然目光不錯。

皇上喜歡辦實事的人,早已是朝野上的公認,而前幾日剛發生的一事,更是明證。

江西布政使洋洋灑灑上了一封請安折子,其中沒有一點當地的民生與正事,通篇基本都是讚頌皇上洪福齊天。

然後就收到皇上回覆朱批一句:“朕深厭此種虛文。”

一句話讓無數臣子熬夜含淚重寫折子,努力把自己的水折變成幹貨貼,生怕被皇上‘深厭’。

觀保心知,做皇帝的都要表裏俱全,最好名聲好,實情也好。但若是兩者發生沖突,其實先帝爺晚年更重名,想做個名聲上的聖賢帝王,可當今卻更重實,先把事兒辦了再說。

且先帝壯年時對外雖有征戰不是個隱忍的人,但到了晚年對內卻喜歡凡事保穩,對大的變革頗為保守。

當今卻顯然不這樣覺得:穩是很重要,但穩步上升才重要,要是穩步下降,那倒也是很穩,要這種穩做什麽?

還不如大刀闊斧改革舊弊。

觀保跟怡親王關系好,就比旁人覺醒的更早些,早在皇上一登基就重整吏治時他就明白了。

從那時起,觀保就改了自己的辦事和公文風格,把務實放在了第一位,折子語言精練起來,果然今日得了這治河總督的重任。

而此時皇上點出來他的治河陳疏中,細微的不足與隱患,極為精道,讓觀保也越發敬畏起來,覺得皇上當真是治國全才,手腕老辣。

君臣二人長達半個時辰的詳談後,觀保是徹底想通了要怎麽在這位皇帝手下當差,而皇上也對這樣的臣子頗為滿意。

待觀保告退後,皇上還額外囑咐了一句十四:“你是郡王爺,觀保哪怕是總督,估計也不敢要你的強。但朕瞧著他是下過苦工的,你多看多學,別讓朕知道你出了京,倒是野馬歸山似的玩去!”

皇上發現,面對這樣的十四,自己找回了當親兄長的感覺,然後不自覺就長兄如父起來,常要拎著十四教導。

見他那種蔫了吧唧對自己有些害怕的樣子,皇上心裏就舒坦了。

最後給十四定了日子:“著人算過,後日就是出京的好日子。給皇額娘請安後,你就回府去料理一下府裏事,明兒放你一日假。”

十四忍住心裏的吐槽:馬上就要把我踢出京城上河道上蹲著挖土去,才小氣地放我一日假!

這幾日,太後該準備的也為小兒子準備的差不多了。

等十四請過安告退後,太後還對旁邊侍奉的烏雅嬤嬤道:“雖說他年輕,可也二十多歲了,先帝爺這時候都平了三藩了。可哀家總是忍不住替他操心,還當他是個孩子似的,什麽都要備上些。”

烏雅嬤嬤陪太後說了兩句家常話後,就要接過太後娘娘手裏的絡子來:“娘娘這幾日不還說眼睛不舒服嗎,這絡子讓奴婢打吧。”

從前太後做德妃時,給皇上做些什麽貼身衣物做不完的,私下都讓烏雅嬤嬤做。

太後卻搖頭:“這是給皇帝做的。前兒十四進宮請安,說是跟十三出去騎馬,輸了半個馬身子,就連身上的玉佩都輸了出去。很是不痛快。哀家就把剛做的兩條絡子都打了玉佩給了十四了。這會子緊著給皇帝做兩條,當然也要親手打的才好,皇帝心思細,別叫他多想。”

烏雅嬤嬤立刻不敢再提接手的事兒。

到底萬歲爺兒時沒在娘娘膝下長大,這些年娘娘就著意彌補了些。皇上沒登基的時候就是這樣,凡十四爺有的,雍親王府一定得有,且還要更多。

而皇上登基後,烏雅嬤嬤見太後還習慣性送點心多給皇上分兩碟,還笑說過一回:“如今萬歲爺是這天下的主子爺,再沒有能尊貴過的人了,娘娘以後也可多疼十四爺些了。”

當時太後少有的對她不滿道:“這話怎麽說的?當了皇帝的人就不要額娘心疼了不成?”

嚇得烏雅嬤嬤連忙自己輕拍了兩下臉頰說是說錯話了。

太後嘆了口氣道:“我知道你是要湊趣,沒別意,也是你看我這些年凡事先緊著老四才有此一說。可你只看我這些年多向著老四,沒看著我見不著他那些年?”

“孝懿皇後沒兒子,當年待老四當然也好,可孝懿皇後心裏裝的事兒多,後來又病了幾年,心裏許多家族大事放不下,要反覆思量。那時候老四也不好回我身邊來,小小孩子夾在中間的委屈,誰有能知道。所以養成了他心思重的性情,小時候先帝爺還說他喜怒無常,多半也是兒時心裏苦的緣故。”

同父同母的兄弟倆,老四是怎麽個心細如塵甚至還有些敏感的性子,而十四又是怎麽個虎頭虎腦,有些欠欠兒的性情,太後想想,就總能腦補出許多長子小時候受的委屈。

其實叫旁觀者看,別說同父同母相差十歲的兄弟性情不同了,就算是雙胞胎,脾氣天差地別的也有呢。

但太後娘娘自己腦補了如此,誰還能跟她硬辯不成,烏雅嬤嬤只剩下:啊,對對對,沒錯就是這樣的附和。

但烏雅嬤嬤伺候太後多了,比她自個兒還了解她的身體狀況。

太後是宮女出身,針線活極好,當年受寵的時候,常給先帝爺做貼身物件。那是榮耀,也是得寵的表現,太後當然要緊著做,其實很累眼睛。

而且針線活這種事兒容易沈迷,做的時候沈進去了會忘了累,一擡頭才發現頭暈眼花脖子也酸的受不了。

此時烏雅嬤嬤就趕緊說些話來,想分散下太後的註意,讓她緩緩打絡子的專註。

“各宮娘娘將給新人的賞都分送了。娘娘可知道,貴妃那裏給信貴人送了什麽?”

太後也知烏雅嬤嬤是為了她好,也就順著她的話暫時放下了手裏的活兒:“無非是些衣料擺設等尋常物件。”

當日新人給皇後與貴妃等主位正式見禮後,並沒有及時收到見面禮——只因太後當日有事,未見新人。

太後不賞,皇後等人也就按兵不動。

如今她作為太後定了基調賞了緞子,各宮估計都會跟上。

烏雅嬤嬤比劃了一下:“貴妃送的是擺設,可不是什麽尋常的桌屏炕屏、如意花瓶等物,而是兩條金子打的大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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